今天，汉诺威-INI有台脑桥海绵状血管瘤手术，病灶完全位于脑桥内，没有“露头”，手术难度较大。手术通知单这样安排：小Samii教授主刀，Bertalanffy教授指导。
这种情况在国内也很多见，当一个医生手术没有十足的把握时，保险起见，会请一位高手或看着或候着，如果前者遇到困难拿不下来，后者再亲自出马完成手术。看着手术通知单，我心里琢磨：小Samii教授今年47岁，年富力强，一直站在巨人父亲和世界级大腕们的肩膀上，耳濡目染，见多识广，也算久经沙场，经验丰富，手术造诣肯定在同龄人之上，完成这个手术应该没有多大问题。再说，现场还有来自中国、美国、意大利、俄罗斯、日本等国医生的观摩，还不正好显示一下实力？刷一下Hannover-INI未来掌门人的存在感？怎么会轻易屈尊求救？Bertalanffy教授可能也就挂个名，那好意思再对一个已经成熟的外科医生指手画脚？进不进手术室还不一定，即使万一真的遇到问题，再电话邀请、出手救场也不迟……图1:脑桥海绵状血管瘤
手术开始了，采用的是Hannove-INI惯用的半坐位手术。但在小Samii教授刚剪开硬脑膜，Bertalanffy教授竟然就刷手上台了。在大概1.5小时的镜下操作中，在暴露脑干、电刺激选择安全区、脑干切开、切除血管瘤、探查病灶是否切除彻底的5个环节，Bertalanffy教授和小Samii教授先后5次在主刀、助手位置上交叉换位：小Samii教授每做一小步，就让开主刀位置请Bertalanffy教授亲自指导一会儿；Bertalanffy教授操作一小会儿，就又主动把机会交给小Samii教授，两人一边口头交流，一边镜下操作，一切都很自然很流畅，直至顺利完成手术。整个过程，小Samii教授虚心请教，满脸虔诚，Bertalanffy教授耐心讲授，不急不躁。凭心而论，根据小Samii教授的手法、操作的熟练和流畅程度，拿下这台手术应该是可以的，大不了慢一些嘛。图2Bertalanffy教授（主刀）和小Samii教授（助手）
然而，我今天为他们二人之间如此方式的技术传授深感意外，深感震撼，也深表敬意。一边观摩手术，一边思考中国的外科技术传承。中国的外科技术传承大概分两大类，也差不多是两个极端：一类是担心“教会徒弟，饿死师父”，师父搞“技术垄断，不放手”，这种情况不利于团队形成，师父一旦退休或离开，整个团队崩溃；另一类是注重团队协作，“师父放手不放眼，让年轻人放手干”，“师父搭台，徒弟唱戏”，团队很快成长，但如果放手过快，有时会付出一些代价。
在我们的技术传授中，在师父、徒弟的技术衔接上存在一些脱节，其表现恰恰就是缺少这种“放手放眼交替进行”、“扶上马，送一程”的文化和习惯。一方面，学习者无知者无畏，想多多练手，尽快成长，自不量力，心存侥幸，结果出现患者伤残，我自己就有这方面的惨痛教训，每每想起来都很自责。尽管随着年资的增长，已经有资格为自己的医疗行为“负责”，但这种“负责”和患者伤残、家庭破碎相比，一切都毫无意义；另一方面，中国的老师或师父，好比中国的父母，尤其是父亲，家长作风比较浓厚，缺少陪伴孩子、和孩子共同成长的传统，对孩子要么严加管束，越俎代庖，要么放任不管，听之任之。表现在工作上，面对弟子的笨拙，为师者容易着急上火，不够耐心，怒其不争，忍不住自己上台一口气干完了事；如果感觉弟子有点进步了，就开始疏于管理，甚至撒手不管，直至弟子有如脱缰的野马闯祸为止。
这种情况，在中国的外科界，应该是一种普遍现象。技术传承也是一种文化，今天的老师是昨天的学生，今天的学生是明天的老师；今天师父怎么教徒弟，明天徒弟就怎么教徒孙。技术传承无论成功、失败，为此获益或付出代价的终究还是病人。
百年大计，教育为本。大腕老师培养一名合格、优秀的神经外科弟子，远比自己成功做一台手术更重要，可能这也是国际、国内神经外科大师们不遗余力普及医生教育、规范医生培训的初衷。中国神经外科的住培、规培刚刚起步，正在一步步走向正规，除过规定完成多少手术的冷冰冰的硬指标之外，希望也能融入这种“口口相授，手手相传”的温馨的传帮带模式，弟子再谦虚一点，老师再耐心一点，医生成长可能会更加稳定一些，手术操作可能会更加安全一些，患者获益可能会更有保障一些。
梁建涛
于德国汉诺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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